在这个阴沉沉的星期六的下午,众人都留在宿舍哪也没有去,只是目光分别看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如果说距离与目光所能视范围有关,那么,他们现在便分别处于彼此都无法接触沟通的海角天涯。
果琳正在一旁默默收拾他的行李,并非是要远行,也不是要去参加什么比赛,
只是在天气还晴朗的时候,管理员小贾前来通知他要在今天搬去另一个宿舍居住:一个独立且毫无**扰可能的耳根清净之所。
幻想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并不是件难事,上次的不欢而散已经使彼此的关系不再紧密(原本就不太紧密),那么如果不及时修复这种关系,搬离宿舍的这种解决方式也只能作为下下之选了。
如果说萨贝茨与施伊思会对这件事表示遗憾(他们也确实那样做了,但人的意志无法改变,无论他们如何劝说,果琳只会说“自己的身体状况不适宜群居”或“这是领导的意思,我没法儿拒绝”),那么帕里克桑应该对此表示高兴才对吧?他之前一直觉得果琳是个麻烦碍眼的家伙,就在几天前他还这么觉得,但此时此刻他却显得心事重重,脸上无光,面色愁容,无需请某个高明的心理医生便可知:他现在心情很糟糕。倒不是因为他之前不易而飞的玩具枪,那个东西果琳在之前已经如约地把它交付给帕里克桑,但他却并没有表现出多么喜悦的神色,果琳觉得可能是自己的记忆力不太好使,便询问帕里克桑是不是自己买错了,帕里克桑只是茫然地摇摇头,表示他没有买错,但他并没有告诉果琳他的枪其实是被自己落在一颗高大粗壮的银杏树的树枝上了,在浓密的树叶的覆盖下,它莫名其妙地神隐了,而自己却无动于衷,只是将这一切归结于别人偶然心生的偷窃欲,并给他人造成了一系列不良的影响。他并非是个连良心都不要了的畜生,即使给他一天时间,他也想不到自己能有什么理由来拒绝这份冲动带来的耻辱。
“果琳,我很抱歉,我的枪是我自己搞丢的,并不是你偷走的,我当时没想那么多,你不是个小偷,我才是小偷,偷走别人信誉的小偷。”他不止一次地想把这段话亲口告诉给果琳,但他又不止一次地碍于情面而在话到嘴边的时候又将它们活活咽下。他对着镜子一次又一次的演戏,最终只是徒费口舌罢了。但他又不想自己饱受良心的谴责,于是他心中那盏代表巧诈的灯便亮了起来,教他如何自欺欺人地认为自己对果琳偷窃的怀疑与果琳隐瞒自己衣服来源这件事是可以相互抵消的,教他如何瞒天过海般骗过自己头顶上的一片朗朗青天。
施伊思望见果琳那略带忧伤的背影,心里并不好受,他走到果琳跟前,用食指轻戳他的肩膀。
果琳转过身来问道:“什么事?施伊思。”
“我想你是否愿意再在这里待上一阵子?”
“那我就呆到傍晚时分再走吧。”
“不是的,我是说,能不能不要离开我们?”
果琳苦笑道:“不行啊,这是领导们的决定,不能说变就变的。而且我觉得我现在这样确实不太适合和你们住在一起了,传出去对彼此的名声也不好。”
“别听帕里克桑的胡话,根本就没有那回事儿,没人讨厌你,只是你自己太过敏感罢了。”
“没关系,”果琳握住了施伊思的左手,“虽然我们以后不在一个房间了,但是我们仍然是好朋友,且永远都是。如果你想见我的话,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其实这并没有什么改变不是吗?”
“好吧,果琳,虽然我没法改变你的想法,但我也希望你能坚持你的想法,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之后,他在果琳的再三推辞下仍然帮助他整理好了行李。
萨贝茨此时也是犹豫不决的,他想要跟果琳进行一段感人肺腑的告别,但又害怕自己拙劣的口才会使其成为一个笑话。他频频向果琳所在的方向看去,每次目光交汇都会使他面红耳赤,急于闪躲。但那种渴求的心情迫使他无时无刻都在思索这件事。他想读书,但总是翻了没几页就又把书翻到最开始的那一页,他压根就没读进去;他想到室外走走,却又怕被果琳等候的目光照射到,这目光让他心生愧疚,寝食难安。椅子上的温度让他感觉如坐针毡,等他回过神儿时,感到背后被软绵绵的物体顶着,身前交叉着两条纤细的手臂,果琳的脑袋正处于他的脑袋的右上方,嘴巴吞咽着想要说些什么。
果琳显得有些调皮,用小孩子般的语气说道:“嘿嘿,萨贝茨,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他把一本书放到萨贝茨的桌上,是弗雷德里克·凡·伊登的《小约翰》,涂鸦式的黑色墙壁中镶嵌着深红色的窗框,窗框里是更为深红的站在黑暗中的小男孩,光从书籍的封面便能猜测到这是一个较为现实有些残酷的故事。果琳并没有读过这本书,但他在盯着封面看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的把男孩想象成自己,把那黑墙想象成他所居住的这座城市。
“上次去书店,你买了《小王子》,但我之前看到你也曾在摆放着《小约翰》的书架前徘徊过,拿起,翻看几页,又放下,放下,又拿起,翻几页,再放下。我想,《小王子》很有名气,但《小约翰》也不差吧?若是因为经费问题而只能取一本来咀嚼,那也太可惜了。收下吧?我想你会喜欢的。”
萨贝茨感到身体更加灼热了,是果琳身体的温度传递到自己身上了吗?他想:“不!这是情感的温度,是朋友之间因惺惺相惜而摩擦出的友情的火花。我好想拥抱你,好想亲吻你的脸颊,好想说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做我的朋友,谢谢你愿意对我真诚相待,谢谢你愿意为我挺身而出。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人。”
以上这些话,萨贝茨一句都没有说出来,他只是干巴巴地吐出几个字,“多少钱?”
“不要钱,你经常为我打扫房间,整理衣服,我很开心,这是回礼,是我的一点小心意,请收下。”
“谢谢。”萨贝茨小声说道。
他不知道果琳是否有能力理解他对他的感情,也不知道果琳在离开这个宿舍之后还会不会继续维持与他的朋友关系。他知道自己并非是个行动派,如果果琳不急着维护彼此之间的原有关系,那么这种关系在萨贝茨的领导下必定会立即走向破产。萨贝茨也痛恨自己的无能,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变成一个善交际且性格大方开朗的阳光男孩啊,他肚子里有一堆话想对身边人说,却碍于情面,因为胆小怕事便什么都做不成。他甚至觉得,有一天,这份沉默的荼毒必然会亲手毁了自己的人生。
果琳还想向帕里克桑打声招呼,以表示对其及其他人有所隐瞒的愧疚,因为在之前那件事上,果琳一直认为自己有一定的责任,他认为自己之所以不说出衣服的来源,并不单单只是为了维护他与院长之间互相保密的约定,毕竟那种约定的分量并不值得他付出那么多东西来换取,这样想不过是为了使自己的行为具有一定的高尚感,他隐约地觉察到,自己本应该在当时就拒绝院长的礼物,可他却没有那么做,为什么?
一种声音从内心深处飘飘然地升起,发出了一阵魔力的声音,“它很美不是吗?
”
“但那不属于我。”果琳回应道。
“可你接受了它。并把它放在你每天都会用于睡觉的床榻下,
你喜欢,尽管它不属于你。”
“我只是被迫接受了,当时,那种情况,我想,应该,只能那样做。”
“那么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呢?告诉他们你是如何得到它的。”
“我……我得遵守约定。”
“撒谎!你根本就没那么在乎所谓的约定,你害怕别人知道那是院长先生松给你的礼物,你害怕别人认为自己是个被四十岁男人包养的**。而你,确实有这样的臆想。”
“我没……”
“别说你没有!你自己很清楚,你曾不止一次地对他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你也曾不止一次地满足他变态的要求,这些要求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但你却没有经过多么复杂的思想斗争就接受了。承认吧?你对他,有所渴求。”
“不,我没有!你给我闭嘴,给我消失!”果琳怒斥道。
那个声音逐渐显露出一个模糊的形状,在他的呐喊声中,变成一团固态凝重的幽紫色火焰,在无息的真空中默默燃尽,留下一摊难以辨认的液体,粘黏在果琳的原本晶莹澄澈的心窗上。
果琳仿佛从光怪陆离的洞穴中跑了出来,施伊思的声音像一道强光直射进他的瞳孔。
“果琳,果琳,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啊!我听见了。”
果琳拍了拍脑袋,回头望去,“帕里克桑在哪里?”
“我刚才告诉你了,他出去了,趁你不注意的时候。”
果琳等候了帕里克桑几个小时也没见到他的人影。他心想,也许不会来了,便收拾行囊,在小贾的带领下以及施伊思和萨贝茨的帮助下前往新房间。
新房间并不在他们所在的这栋楼里,而是在旁边的办公楼里,施伊思好奇地问小贾:“为什么果琳的房间会在办公楼里?”
得到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也许是顾虑到果琳的情况特殊,不便于与其他人住在一起,话说你们是不是欺负他了?院长的消息可是很灵的。,”
果琳连忙说道:“没有的事,我们相处的很好。这个决定也没有什么问题,我确实也不太适合再住在那里了,我自己都感觉都些怪怪的。”
“话说我还以为是你要求换房间的呢……”施伊思嘟哝道。
果琳的新房间很大,这是所有人见到它的第一印象,房间相当明亮,白墙红地板,还有一个大衣柜,一张宽大的桌子,屋子中摆放这一张足够睡三个人的大床,没有其他人,只要自己一个人就可以独占这间屋子。
“这样看来,感觉我们才是更值得可怜啊!”施伊思发出了感叹。
帕里克桑一直有意回避果琳,等到华灯初上的时候他才踏上了回家的路,而果琳此时已经在他的大床上躺下了。
第二天,果琳便看到了自誕生以来肉眼所看到过的最美丽的清晨,没有小声的唧唧喳喳,太阳从东方抬起,光柱像是回到自己家似的很自然地住进了他的屋子,只要把窗户打开,就可以闻到山间飘来的独属于森林的沁香,由于房间处于高处,时不时地能看见鸟儿像鱼一样在窗上“嗖”地一下游过,像是一幅画明媚了窗前的心灵,这或许是这座“小城市”里最旖旎的风景了。
感谢主的恩赐,准确来说,应该是感谢竹德的恩赐,让果琳住上了这么舒适,宽大又奢侈的屋子。但新的问题就来了,如果果琳因为受人欢迎而引起一部分人的不满与诋毁,那么,让他住在其他孩子都不曾住过的房间里,这岂不是又将他推向了另一个蚂蚁坑吗?这正是果琳接下来想要问竹德的问题。
竹德在十一点四十分用左手中指叩响果琳的房门,果琳当时正准备换衣服出去吃饭,在听到敲门声时,他用了五秒换上衣服,用了四秒穿上裤子,用了两秒整理了一下发型,用了三秒穿上了鞋子,但考虑到这样也许会有种“我马上要出门,请你快走”的隐语,又用了两秒把鞋子脱下,发现敲门声停止很久了,他担心敲门者等的不耐烦了,便什么也不顾地跑向门口,把手放在门把手上,用力地扭动(新房间的门把手有些紧,果琳并不习惯)了一下,这期间又花费了三秒,果琳看见竹德,怔了一秒,随后大开房门,十二点整,竹德进入房间。
他看到果琳的小脚毫无遮拦地在地上摩擦,想到也许他有不穿鞋子的习惯,便提醒道:“地板虽然干净,但还是有些凉,为免感冒,至少把袜子穿上吧?”
果琳低下头,这才注意到自己原来因为急忙竟然忘记穿鞋了,他弯腰环顾四周,终于在床底下发现了黑色橡胶拖鞋的“尾巴”,像只发现光源的甲虫一样,兴冲冲地跑去把它穿上。变得体面之后,果琳才与竹德进行了正式的寒暄。
“院长先生,您要是要来的话,
请给我打声招呼啊,我什么都没准备呢。”
“不需要,我是不请自来,主人不需要为此承担什么后果。话说,你还没吃饭吧?”
说着,他将两个塑料包放到了桌子上,里面有四个塑料盒,其中有两个盒子散发着浓郁的扑鼻喷香。
“哇!院长,您这是……”
“我一个人太没劲了,似乎要找个人一起吃顿饭才能平复寂寥的心情。你不会拒绝我吧?”
“哇!院长居然邀请我共餐,”果琳心想:“这不是只有考上了名牌大学或得了状元为院争光的人才能享受这样的待遇吗?虽然地点不在某个高档餐厅,
但论房间总体设计来说大概还是这里略胜一筹吧?”
想到这里,果琳有些坐立不安,总觉得没什么好事。院长平时是个冷静且极为克制的人,但这些在遇到自己时便逐渐削薄了,就像换了一个人,就像土豆与马铃薯。
“你在笑什么?”竹德问道。
“我在想您为什么要选择我呢?会讨您欢心的,一定不止有我吧?我想,我大概也算不上多么会讨人欢心。您这样,我倒是有些受宠若惊。”
果琳没有把自作聪明地将竹德院长比喻成土豆与马铃薯这件事告诉他本人,但竹德院长的胡子总是在说话时一翘一翘的,像是猫咪的尾巴,时刻感知周围的异样,它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谎言,迫使果琳在说话时必须想办法让目光避开它才能心安理得地与竹德进行沟通。
“你确实不算油嘴滑舌,甚至有些笨拙。但我喜欢的不是溜须拍马的跟屁虫,这种人我见过不少,一个个趋炎附势,丑态百出,为了讨好我,他们总是挖空心思地去揣摩我的想法,记录我的喜好,还学会翻云覆雨,没想过这样会弄巧成拙,强行思想统一是件多么做作的事情啊,这样会坏了我一天的心情。我喜欢毫不设防地进行交谈,哪怕对象没有渊博的知识和超人的权富,至少那会是场纯净的不含任何杂质的社交活动。先不谈这个,一起吃饭吧。”
他把饭盒打开,鲜美的食材顿时就跃入眼帘。果琳发现其中有一样是他最喜欢吃的干锅豆腐,在多巴胺的刺激下,
不得不承认他现在口水直流的样子真像头哈巴狗。令人遐想的是,这道菜并不被多少人所熟知,会做这道菜的厨师也多半在东部,倒不是说这里没有能做这道菜的餐馆,只是在当地也就只有一家餐馆能做的美味可口,果琳在尝了一口之后便断定这道菜绝对出自他上次去的那家餐馆厨师之手。若是巧合,这概率太低,或许比闭着眼睛在独木桥上顺利通行的可能性还要小。那么剩下的可能便是竹德请了名侦探,要求他尽最大可能把果琳的一切喜好,隐私,人际关系(说不定连他的父母都在调查行列之中)都给挖掘出来,以此来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秘密,但这样的猜测貌似也站不住脚,毕竟竹德在几分钟之前还批评过这类家伙的虚伪狡诈,怎么可能在一碗面的热气还未散去的情况下就学会健忘了呢?因此,我们大概多半还是要相信这是命运之神的垂青才是。
万幸,果琳此时在进行简单但用心的咀嚼工作,无心思考这类费神费时的问题,一切的一切皆要在饥饿被满足之后才能得到稳妥的安排。
进食完毕,便可以进行提问了。
“一直受您的照顾,实在是不好意思,明明之前一直给您惹麻烦,但您还是一次次地帮助我。正在想着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您却又给予我施舍。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我觉得您还是多在乎一下自己比较好吧?”
果琳弓着身子,稍微扬起头,睫毛下的眼睛十分小心地观察着竹德脸上的神情: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在等候列车的旅人,但脸上并没有焦急,似乎他并非是要去复一个重要的会议,而是打算在这个阳光灿烂的上午,去一个只有他知道的一座森林,那里有甘甜的泉水,喜鹊会在他的头顶欢歌,那是个与烦恼隔绝的秘境,他知道他有一天的时间来享受这美好的世界,那辆通往安逸的郊车终归会走到他面前,因此他的脸上总是洋溢着自信且平静的表情,好似自由人。
竹德并没有对果琳的请求表示拒绝,但也不曾露出赞同的意思,“我不觉得帮助他人是件多么值得忌讳的事,尽管你说我一直在帮助你,但我并非是特意地把你设为国宝般的人物对待,你的麻烦事是自然而然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看见了,并且觉得不得不施以援手,而并非是我刻意地给你找麻烦之后又刻意地帮你解围。帮助身边有困难的人,总归是没错的吧?况且你是个好讨喜的孩子,任谁都会想要看看你会心一笑的样子。因此,如果以后你有哪里值得困惑,告诉我吧,我会不厌其烦地给你安慰与鼓励的。”
果琳涉世尚浅,这段言不及义的回答使他莫名其妙的同时只能用点头来蒙混,但他透过这如蛛网般的词句中看出,竹德院长还会继续把他当做其人际关系中重要的一部分。这也无可奈何,毕竟他们已经有过几段值得说道的故事了,想要在一天内恢复到萍水相逢的关系便是叫铁树在一天内开花。
“院长先生,其实我觉得没必要给我这么好的房间,我一人住在这里完全就是在暴遣天物,空间太大,人又太少,倒有些空旷吓人了。把我当做这些普通孩子中的一员来对待就可以了。”
“可你并不是普通人啊,你跟他们都不同,若是用常规的行为准则来对待你那就是不正常的,你是特殊群体,使这个世界上的少数派,少数即弱势。作为你的监护人,我得对你多加关照。”
监护人这个词从院长的嘴巴里说出来让人感到意外,他虽是这里的监管者,但并非是亲力亲为者,那些领千元工资的人才是真正的监护人。对于一个院长来说,第一职责是想办法让孤儿院变得更好,而不是使某个孩子变得更好,坐在位子上不正确行使自己的责任,若有人这样做,那便是不正经。俗语说,占着茅坑不拉屎。
“我虽然身体特别,但不代表我的社会地位也很特别。我能和其他人一样走在阳光下,也能和所有公民一样有被尊重的权利。其实我也并非那般特别。”
“不,你还不明白,当你走进人们的眼界时,你便与他人有着巨大的差距了,你会吸引那些真正明白什么是美的人,他们会为你疯狂,为你献上花朵,听你唱赞歌。”
果琳的身体开始冒虚汗,他感到竹德过不了多久又会变得奇怪起来,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既疯狂又滑稽。他手放在桌子上想要撑起身子,但竹德的一只手伸了过来,放在他的右手背上,他的屁股原本已经离地一寸了,但只得再次坐下,继续聆听竹德的奇言怪语。
为了使竹德变得理智些,果琳要问他些需要认真回答的问题:“院长,难道宿舍楼那里没有空着的房间吗?其实我住惯那里了,再换一个房间有点不适应。”
竹德面露沉醉,眼睛始终盯着果琳的手指看,浅粉色的指甲因为压迫而寂静不动,像是火烈鸟身边的一块巧石“你不应该和其他人呆在一起,他们会伤害你的,不是吗?”
“没有什么人伤害我。”
“你自己想想,真的没有吗?”
竹德的话好像海水一样灌进了他的耳朵,仔细想想,想那个死去男孩的疯狂的家属,寄给他猥亵言论的神秘人,以贩卖人口赚钱的市井小民,对他进行诋毁的同学们,以及对自己抱有恶意的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帕里克桑。这些人确确实实给果琳造成了伤害,尽管伤口没有浮在表面,人们无法触摸到它们,但每一件事都像一块石头,无形中加重了他的孤寂感,使果琳在成长的道路上愈发茫然,如同行走在沼泽中,每一步都心疲力竭。
脑中的大幕拉开了,里面上演着那些令人沮丧的故事,果琳作为剧院里唯一的观众,将整部剧的悲伤都一饮而尽,这悲伤太多了,它们错综复杂地交错在一起,像河中的水草,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找到悲剧的源头。
“也许吧……”果琳垂头丧气地说道。
“他们不会好好地珍惜你,”院长显得极其认真,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你是个好孩子,但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你对他们的付出只换回了狼心狗肺。”
“院长先生,我吃饱了……”
“对了,你看看,”竹德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纸袋,里面裹着几张相片,他把照片摊在果琳的面前,是之前拍摄的照片,透过照片能看见里面有一个端庄优雅的女孩,如同含苞待放的出水芙蓉,占据了相片中的显眼位置。好美的女孩子,果琳这样觉得,即使在他发现这照片里的花朵就是他自己之后也仍然这样觉得,但他却固执地认为摄影师要对这份美负大部分责任,不愿做个骄傲自满的人。
他转而便表现得优柔寡断起来,照片中的人是**的,无论多美的肉体在别人的眼里都是下流变态的象征,在说美之前一定会有关于否定**的自欺欺人的挣扎。果琳赶忙用猫扑耗子的手法捂住照片,不想让自己或者竹德再多看一眼,这让他感到有数不清的小石子砸向了心头,有点痛,有点痒。
这些照片也许会引起新一轮的灾难,果琳对此表示担忧,“院长先生,这些,都不会流传出去吧?”
“萨摩得了第一名。”
“啊,恭喜。但照片会被其他人看到吗?”
“但奖品不是他想的那样,只是海岛七日游,他显得有些失望。”
果琳焦急地等待着一个正面的回答,他把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问道:“这样啊,真可惜。那么我的照片会怎么样呢?”
“你想让他们怎么样?”
“我不太想让别人知道,他们会非议我的,这您是知道的。他们会骂死我的,骂我**,或者更糟糕的罪名。我不想在被人讨厌了,所有能不能别让照片流出去?”
“我想,如果你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照片里的人是你,那么,我想就没有人会觉得你是照片里的主角。”
竹德显得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让果琳感到这句话似乎经过了公证般的值得信赖。太好了,果琳很高兴自己少了一份可能被他人污蔑的事件,不然的话,如果这个火苗掉进他名誉的森林里,校园生活可真的是没法过下去了。
果琳感到好奇,自己当时为何没有因为害怕而跑掉呢?这是很容易办到的事,比当模特要简单的多,但他却欲拒还迎似的接受了这份差事。因为报答竹德对他的恩情,这是他一开始的解释,但越深入思考便越觉得不妥,但又发现不了别的线索,脑袋越来越晕眩,只好就此作罢。
“还想再拍照的话可以尽管说。”
果琳用似笑非笑的表情回应了他。
不久之后,竹德恢复了正常,把他平时的外衣又穿在身上,他似乎有许多话还没说完,但仍头也不回地走了,连门也被他无声地关上了。独留果琳一个人注视着那几张摆放在桌面上的照片,心中首先闪过“撕掉它”的念头,但这并不代表他的最终意志,很快一个名为“保留它”的念头就成为了他抉择的掌舵手。把它好好保存下来,当其他孩子年少时在忙忙碌碌中毫无意义地度过时,你至少封印住了你独一无二的模样与记忆,只有你保护的足够好,就没人会知道的,它不会成为你的耻辱的,再看看它几眼吧?掌舵手这样说道。
果琳很想再多抚摸它几下,但墙上钟表的滴答声提醒他有约要赴,他和帕德鲁要在下午去他的店里帮忙卖,老实说,他一点也不喜欢这类工作,这是一份需要利用人性弱点,想尽办法教唆他人解囊才能赚大钱的工作,不过他最近因为给帕里克桑买了玩具枪而钱包干瘪,帕德鲁便请求他到店里来帮忙,他出于无奈只好答应。
貌似很久没有走进这条大街了,果琳立足于由形状各异的石子所砌成的地毯上,左右观瞧着,两侧花花绿绿的店铺比蝴蝶的翅膀还要鲜艳,当斑驳的阳光触摸至这些店铺时,你会觉得这里的艺术气息要大于商业气息。这里有多少人是被这个童话般的外表吸引进来,又有多少人在这里抛弃了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转而拥抱平日里备受嫌弃的欲望呢?
果琳被这姹紫千红的景色迷了眼,一时间搞不清商店的位置,好在心中的地图只是被这花哨的景色盖在了下面,经过寻找,他最终看到了目的地:用粉红色涂抹的招牌透露出温馨的颜色,指引着每一个倦怠的旅人停下脚步,抬头望望那座传递出热诚亲昵的小屋,身体便不自觉的向它靠拢,从此走进一个内心悸动的世界。
果琳在与帕德鲁进行过简单的寒暄后便开始进行自己的工作了,没有受过推销训练的果琳没法很好地理解如何才能抓住客户的诉求,在这里他只能做个陪同者与光临者分享自己对于挑选内衣的心得,大部分人看他面容可爱,态度温和,都想和他进行交流,不一定聊内衣,有不少人喜欢向他提问一些与他自己相关的问题,如年龄,学习,家庭,兴趣爱好之类了的,买内衣的事倒是暂且放下了。
“让他们买东西,随便说点什么都可以,把他们惹开心了就推荐一些内衣,推荐内容根据他们的经济能力来决定,看他们的穿着和关注的内衣的价格大概可以猜出来,总之,要讨他们的欢心,就像你之前所做的那样。哪样?就是之前你在盖伊老师面前求他惩罚那四个狗崽子的那样啊。这没什么好害羞的,你当时做得很好。”
厚脸皮的人往往更能得到甜头,因为他们不在意那些无关痛痒的身外之事,会径直走向显眼的目的地。果琳在这方面也是有些天赋,当他抛下羞耻心时便会格外地招人稀罕,一个客人在和他攀谈了三分钟之后就买了三件内衣,另一名客人甚至提出要与其共进晚餐的想法,但他明显是个有妇之夫,这样有所不妥,被其老婆发现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果琳以此理由不留余地地拒绝了他;若是位年轻后生的话,果琳就只好变得尖酸刻薄点,他会这样说:“想要和我共进晚餐的话,你得把这个店给包了才行。”那小伙子听到他的这番话,不是因为他的钱袋不够肿胀,就是对他的拜金行为感到失望,夹着尾巴灰心丧气地悻悻离去。这时的帕德鲁一定躲在某个角落里偷笑呢。
收获巨大,果琳暗自庆幸,若是按照每件内衣的提成来结算工资的话,那么这个下午所整得的钱可以让他吃一份大餐,他思忖着,也许还应该把施伊思他们叫来一起。
果琳正在脑海里计划着接下来的打算,眼前却不声不响地站着一位似曾相识的人物。果琳惊诧地举头观瞧,是他的同班同学薇尔希,这个比他高近半个头的女孩是在去年上学期才转入到这个学校的,在此之前,她被学校劝退过一次,她和许多差生一样不爱学习,总是坐在最后一排打瞌睡,人际关系比同龄人要复杂繁乱,相比于学校里的朋友,貌似社会上的朋友会更多。果琳不大愿意和这类人打交道,总觉得自己会因此被卷到麻烦的风暴中。
尽管是不愿与其接触的一类人,但只要进了门,她就是顾客,是需要被理解且尊重的存在,服务人员需要违背自己的意愿来满足顾客的意愿,金钱使人卑躬屈膝了。
果琳咧开嘴巴给她展示了一个笑脸,“薇尔希,你也来这里买内衣啊?”
薇尔希被果琳的热情吓了一跳,她向后退了两步,又向前迈了一大步,她把果琳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你也在这里买东西吗?”
“啊……我不是,我今天是来帮忙。”
“帮谁的帮?”
“我想,大概是帕德鲁的吧?是他请我帮忙的。”
“他现在在这里吗?”薇尔希踮起脚尖,视线越过一排排衣架,在花丛中寻觅帕德鲁的身影。
“我想他应该在这里,”果琳也踮起脚尖向四周望去,目光在那些略显陌生的面孔上搜寻着,没有属于帕德鲁的鼻子,也没有与其相称的眼睛,“貌似他暂时离开了。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告诉我,我会一字不差地传达给他。”
“不,没那回事,我没话想对他说,”薇尔希的表情忽地变得严肃起来,“我有话想对你说。现在方便吗?”
果琳感到困惑不解:我跟她明明打从第一次见面就没有说过什么话,能有什么话可谈呢?难道是要我把内衣便宜点卖给她吗?还是跟拍照有关呢?
果琳看了看四周,客人并不算多,剩下的服务员完全够用的了。“好吧,我们去哪里谈呢?”
话音刚落,薇尔希就拉着果琳的手急促地走出内衣店,把他带到到一个角落里,一个除了他们两个人谁都看不见的角落。
阳光勉强能穿过黑暗到达他们的脚下,但这里潮湿阴冷,不宜久留。
“有什么事不能在店里谈吗?”果琳好奇地问道。
“你喜欢他吧?”
突如其来的质问使大脑陷入了沉默,果琳一时间语塞,好在此时天空掠过了一只鸽子,唤醒了他麻痹的思想。
“你是指哪种喜欢?”
“还有哪种?当然是抱有目的的那种。”
“你是说爸爸与妈妈之间的那种喜欢吗?”
“对,应该就是那种喜欢。你喜欢他吗?”
“我不知道,但我很喜欢和他在一起,我们在一起时总是很开心,相处的时间总也不嫌多。
这种算喜欢吗?”
“我想这大概就是我说的那种喜欢了。”
“朋友之间的喜欢。”
“不是,”薇尔希用眼神埋怨着他,“是那种会**的喜欢。”
薇尔希语出惊人,令果琳瞠目结舌,“没有那种想法啊!我们都是小孩子,那种事是不能做的。”
“那我换种说法,会接吻的那种喜欢。这下小孩子也能做了吧?”薇尔希耸耸肩说道。
“那种事情我也不会做啊,我们只是朋友罢了,不会做奇怪的事情。”
“好吧,姑且相信你对帕德鲁没有意思,但帕德鲁可不一样,他是真的喜欢你。”
“是吗?我不知道啊,他没跟我说过。”
“你瞎了吗?那么明显,他对你的关心那么明显,那不是一般朋友会做的事,普通人都能看得出,那么亲密绝对不是一般的关系,你居然看不出来,你压根就没把他发在眼里吧,你是想利用他吗?因为钱。”
“他是我的好朋友,我没有期望能从这段感情中捞到任何好处,我和他在一起只是因为我喜欢和他在一起,仅此而已。”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你去跟他说‘我并不喜欢你,如果你想要和我成为恋人的话,那就算了吧!’你能这样对他说吗?”
“我为什么要这样说?”
“因为长痛不如短痛,帕德鲁到最后一定会向你表白的,如果到那时候你在拒绝他,你们之间的感情就会像百米高楼般崩塌,到时候会损失很多的,如果要倒塌的话,还不如趁着地基刚建起就扒掉它算了。”
果琳似乎想到了什么,歪着头审视着薇尔希的脸庞,想要从中发现些蛛丝马迹,“话说,你为什么这么在意帕德鲁的感受?你们关系很好吗?”
像是被人偷看了日记一样,薇尔希的脸涨得通红,手掌上下摩擦着,两条腿扭扭捏捏地像海带一样摆动着,“我……我喜欢他!”
“想**的那种?”
薇尔希被她先前说过的话弄的羞愧不已,她挠了挠耳朵,没好气地说道:“是的,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只是觉得如果你喜欢他的话就应该在他面前说出来,而不是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可是,如果不让他断了对你的念想,我就没可能被他喜欢。”
果琳突然眼睛一亮,“你是说我比你更有魅力吗?”
“但论个人魅力的话,我确实不如你,但帕德鲁是个男孩,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要跟女孩在一起,而你不是。”
“我知道,但我也并非是他的女朋友。”
“可是帕德鲁想要你成为他的女朋友。这个想法是不正确的,他只是一时间被你迷住了,就跟那些人一样,你确实很美,这我得承认,但你本质上还是个男人,”薇尔希用手指着果琳的裆部说道:“
你下面还有东西吧?”
果琳点点头。
“那样子的话就是同性恋了,很恶心的不是吗?男人与女人的相恋才是正道,同性在一起是什么也得不到的。”
果琳听到“恶心”这个词,觉得她是在暗讽自己是个阴阳人,顿时感觉肠胃一阵绞痛,心跳的频率也逐渐加快。他向自己的身后摸去,发现后面的墙离自己很近,便依靠着它站立。
“我说过,我对他没有那样的感情。”
“所以我才叫你跟他说清楚。他还小,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是被你的外表骗了,当他真正的了解你之后就会发现之前对你的爱慕是多么幼稚。你的美是不能用来恋爱的,因为你既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他们会喜欢你,但绝不会想要和你结婚,作为女人,你不能生孩子,作为男人……你根本没有个男人的样子,爱情的最终目的就是要结婚生子的,这些你都做不到的。所以,就不要浪费他人的感情了。你是个异类,是得不到爱的。”
果琳感到脑袋嗡嗡作响,似乎有千万只蚊子在他周围转悠,扰的他心神不安。薇尔希的话还在耳边响起,但他已经听不太真切了,眼前拉起了一张大幕,把一切都给遮盖住了,只有黑暗与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可鉴。
他心想:“我可能是在海中,也可能是在某条幽深的暗流之中。”
果琳试着用双脚划水,但两只脚却像萎缩了一样软弱无力。他觉得眼前的黑暗也许是因为自己禁闭的双眼,他睁开双眼,看到的仍是黑暗,他便觉得自己的眼皮也跟双腿一样萎缩了。挥舞手臂,触到的也只是虚空。他心想,自己定是要死了才会置身于这梦境一般的世界,原来死前的世界是这么的宁静啊。可这噗通噗通的心跳声却越来越大,在这幽闭的空间里像擂鼓一般震耳欲聋,“噗通,噗通,噗通……”一声,两声,三声,心跳声开始变得浑浊不清了,果琳仔细分辨着,判断出这里有两颗心脏,一颗来自于自己的胸中,一颗来自于未知。“这是哪里?”他心想:“我不在海中,不在河里,不在通往尼伯龙根的道路上,我这是……”他让生命放松下来,用灵魂去触摸岩壁,感知一切细密的脉动,“这不是绝望的深渊,这里没有刺骨的海流,能感觉到有温暖的抚摸在关心着我,这里一点都不让我害怕,这种感觉……我曾受到过这种恩泽,昏暗但不孤独,安静却又洋溢。这里是生命的伊始,这里是子宫,我现在是个孩子,那颗心脏源自我的妈妈,它富有生命力的跳动,多悦耳啊,多么奇异的声音。妈妈,多好啊,可我看不到你,不知道你爱我吗?你现在身处何处呢?我的妈妈——你为什么在哭呢?”
人们看到一个女孩爬倒在向上生长的台阶上,阳光的斑点挥洒在她的肩头,她的嘴角微微地咧开,宛如绽放的花朵,看起来是如此幸福满足。何以微笑?路过的人们驻足观看,不自觉地创造出了这个问题。他们等待着。
眼前的黑暗逐渐散去,人类世界的袅袅之音再次传入耳骨,果琳睁开双眼,看到的是一个光明清晰的轮廓——帕德鲁正焦急地俯视着自己,轻唤自己的名字。帕德鲁单膝跪地,用大腿支撑着果琳的腰部,右手托着他的脖颈,形成一个人肉躺椅,果琳的头紧挨着他的胸膛,他听到的第二个心跳来源于此。
“果琳,你感觉怎么样?身体不舒服吗?”
帕德鲁微微摇晃着果琳的脑袋,想让他清醒点,果琳不动声色地凝视着他面前的这张脸,粗略地看,这是张被看过成百上千次的面孔,但这面孔之上所覆盖的细节又是如此的令人新奇,没见过这样的表情,他从来没有流露出这种情感,天还不热,但他却已大汗淋漓;明明无人死去,他却愁眉泪目;明明未曾失去,却好像已经一无所有。那张没有神采的脸,脸上泛着星点如粼粼波光的泪河,以及耳畔响起的世间绝无仅有的频率。“你是特别的”,已经籍由默然传递出去了。
果琳感到嘴唇粘上了某种液体,幻想它是琼浆玉露,但舌头说它是不可质疑的咸。他想站起来,发现周围簇拥着一群人,感到自己要是站起来就会像小草一样被肆意挤压,便继续维持着这种姿势,他闭上眼睛,想重温在刚才梦境之中所体会到的感觉,但什么都没有,两种黑暗是完全不同的,梦境如泡沫一般消失了,破碎之后连一点痕迹都寻不到了。
果琳对帕德鲁露出了一个略带遗憾的笑容,“你不是妈妈呢。”
帕德鲁对这句话感到茫然不解,“妈妈,什么妈妈?”
果琳没有回应,只是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发觉自己的双腿仍有知觉之后,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若无其事地向前走了几步。众人见他已无大碍便三三两两地四散开来,让自己的行为重新回到正轨上。
“帕德鲁,”果琳眯着眼睛,显得睡意朦胧,“我有点累了,想回去了。”
“不要紧吧?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帕德鲁关切地问道。
“我想没问题了,只是有点累。,回去躺一会儿就好了”
“把我送你回去吧。”
说着,帕德鲁的手就落到了果琳的胳膊上,果琳本想移开自己的手臂,但下意识里又想感受一下被触碰的滋味是如何的。没什么特别的,就和左手握右胳膊的感觉一样平淡无奇。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搞定。我还没喝醉。”
“不要,还是我送你吧。”
果琳还想拒绝,但考虑到这也许要耗费好多精力与时间,便放弃了争论,任由被帕德鲁一路上牵着手,像小孩子一样给送回了家。
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不是在淋浴喷头下冲个热水澡,或者干脆躺在浴缸里泡个玫瑰浴,他只是缓缓地挪步到床前,带着对柔软舒适的渴望,他张开双臂,
直直地倒在白花花的棉被上,像是倒在了一团云朵上。
果琳连衣服也不想换了,他只想快点入睡,尽管太阳仍然主导着天空。他一面自我催眠,一面自我折磨,忍不住回忆起不久前发生的憾事,那刺耳的拷问犹如皮鞭一般抽打这他的心脏上,每一下都如针扎般刺痛。
他在心里自言自语道:“帕德鲁喜欢我,而我是个异类。我应该离开他。我会伤害他。他们对我的喜爱只是对美的追求,不曾有谁真正在意我吧?我的父母又在哪里呢?我好累,要是只猫就好了。”
他在床上翻来翻去,辗转反侧,终究不能眠,那些震耳发聩的言语始终在他的世界里徘徊,如天空的太阳,躲不了,忘不掉啊。
果琳意识到如此行为是在浪费时间,庸人自扰并不会使情况得到转变,便从床上爬起,带着郁闷的心情走到淋雨喷头下,看了看对面镜子里的那个惟妙惟肖,活灵活现的可人儿,好像她就是自己且只属于自己的朋友一样,他对着她说了一堆呓语,也试着对她哭泣对她笑,尽管她不曾对他说过一句安慰的话,也不会把她的手放在他的头上,事实上,她什么也做不了,甚至就连她的倾听也只是果琳的异想天开罢了,尽管如此,他仍觉得这是件值得庆祝的事——他有一个朋友,且永远不孤单。
当喷头尽职尽忠地流尽它最后一滴“血”,果琳卷着纯白的纯棉浴衣从浴室走出,水蒸气似乎贪恋他的体香,即使脚踝已离地三尺,它们依然匍匐在他白瓷般的肌肤上,久久不肯离去。这个场景,在朦胧派诗人的作品中,一定会被刻画成带着蒸腾的水雾向某个遥远仙境展翅遨游的仙鹤。
果琳觉得经过沐雨,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如棉花遇水般越缩越小了。他觉得天色不早了,也许该吃晚餐了,便打算把窗帘拉开看看天色是否黯淡,结果发现太阳仍处于晴空之上。果琳感到纳闷,明明之前就在那个位置,现在距离上次观测的时间大概过去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对于一天的太阳来说就好比人的十年,十年足够使一个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生命的创造、身体的生长、思想的转变、命运的交织、麻木的残喘以及宁静的死亡。然而这太阳似乎有如神助般悬挂于天际,也许,在它即将摇摇欲坠之时,远处巍峨耸立的群山感念它平日里慷慨解囊的阳光使它们的光合作用得到充分的施展,便卯足了劲摆脱了地心引力的束缚,它们只需重重地弹起,又重重地落下,用山峰轻戳太阳金黄的外皮,如此反复,便可挽落日于中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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